为了拆迁款故意生下畸形儿后,丈夫问:这孩子能活多久?

【重症产科】是资深临床医生第七夜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讲述产科医生夏花和她的同事们在危重孕产妇救治中心的救人经历,旨在让人看到生命诞生时的高光时刻。

大家好,我是脸叔。

今晚更新资深临床医生第七夜的故事专栏【重症产科】。

胎儿还未出生就患了病怎么办?

随着胎儿医学的不断进步,那些产检时便被发现有严重问题的胎儿也不像过去一样大都选择被放弃了。这些有各类隐疾的胎儿也开始逐渐被当做“患者”来对待。第七夜跟叔说,现代医学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从只能救孕妇,到了现在连带着患病胎儿一起救,真是一个巨大的进步。

没有多少父母真的愿意放弃即将出生的宝宝,但是今晚的故事里,却有了例外。

关键词:患病胎儿

全文 9385 字

这一天科室陆续收了几个产检发现胎儿有问题的孕妇,除了朱萍外,其余都是近些时日里谭主任在门诊预约的。

看到朱萍的产检报告时李承乾愣住了:她没有做过羊水穿刺、基因筛查这样复杂的产前诊断项目,光是普通彩超便已经发现胎儿存在的严重多发畸形——严重唇腭裂,双手像高度痉挛的鸡爪,双膝双足也是明显的外翻畸形。

关键是朱萍前后还在好几家医院做过几次彩超,都是这么个情况。

她在四个月以前便已经知道这个情况了,还是执意要把这孩子生出来。

李承乾再次向朱萍夫妻俩确认,是否真的要这个孩子。夫妻俩都在点头。

其实李承乾知道问了也白问,都39周了,眼下都破水临产了。但他还是忍不住啰嗦了一番:这孩子是个多发残疾,但从彩超来看,大脑、胸腹腔脏器发育还都挺完善,不出什么大碍生下来存活肯定是没什么问题,唇腭裂这些都还能修复,不过双手双脚都有这样严重的残疾,这孩子一出生这辈子基本就是困难模式。

听李承乾这样一说,朱萍的眼眶微微发红,她丈夫却说他们心里有数,让他保证生产时不要出什么意外,让孩子活着就好,这毕竟是他们的亲骨肉。

在问朱萍既往史的时候,李承乾知道朱萍已经生过一个健康的男孩了,这一胎也是自然受孕,夫妻俩年龄也都不大,这个有严重缺陷的胎儿并不是医学上所谓的“珍贵儿”,这对夫妻还能如此执着的要把孩子生下来实属不易。

大概果真就像朱萍丈夫说的那样,毕竟是他们的骨肉。

一想到这里,李承乾也觉着有些感动,感慨自己毕竟是狭隘了些。

林晳月这边收治的那名叫袁莉的产妇怀的是双胎,但因为严重的双胎输血综合征,在近期的产检中,发现其中一个胎儿出现水肿,另一个胎儿存在心脏畸形。袁莉夫妇一到科室便已经表态不要那个有心脏畸形的胎儿,林晳月便给夫妻俩做了第一次的医患沟通。

“彩超上看这是单绒单羊的双胞胎,就是两个孩子在一个羊膜囊里,而且两个孩子却共用一个胎盘,这样的情况使得胎盘的血管吻合,使得一个孩子在向另一个孩子输血。输血的孩子自然会有贫血、生长发育迟缓的状态,而接受供血的孩子因为血容量高,羊水和尿量也多,个头也就更大,红细胞比容多了,也会出现水肿。正常情况可以选择做胎儿镜下激光凝结术,是个微创的手术,局麻就可以做下来,用激光凝结掉胎盘血管的吻合支就可以了。但这两个孩子脐带挨得非常近,手术难度也大,这个生长受限的输血儿有心脏畸形,你们决定放弃这个孩子,那我们现在就选择射频消融术减掉一个。但受血儿出现了水肿,虽然考虑还是因为输血综合征的原因,但我还是建议做一次羊水穿刺,看看是否存在染色体异常。”

虽然知道羊水穿刺对母儿都有相应的风险,但夫妻两人都没有意见,他们此次也做足了功课,也知道胎儿水肿还可能有染色体异样、感染或者血液病等原因。

两人都是中学老师,他们不允许自己的孩子有一点差池。

还在门诊时,谭主任本来建议夫妻俩到蓉城市就诊,那里有西南片区最好的胎儿医学中心,这种IV期的双胎输血综合征的胎儿镜下的激光凝结术并不好做,可在经验非常丰富的胎儿医学中心还是可以得到保障。心脏畸形的那个胎儿可以后期再行外科手术。

可夫妻俩商议过后,决定还是在这里做减胎手术,放弃那个有心脏畸形的胎儿,他们不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他们也通过很多途径了解到,减胎术的方法有很多,可没有哪一种是完全的,特别是他们这样的情况,两个孩子共用一个胎盘,减掉其中一个另一个也很容易受到影响,他们在几家医院都咨询过后决定来中心医院做射频消融减胎术。

科里的很多年轻大夫都没见过这样的手术,手术当日都想去观摩。袁莉本人虽然是老师,理解医学也是一个传帮带的行业,可她还是拒绝了除术者和助手以外的医务人员参与,觉得隐私会受到冒犯,且观摩的人多了感染的几率也可能会增加。

但她同意了手术录像,且非手术部位要全程打码。

在完成了消毒铺巾后,射频消融的范围是之前便确定好的,避开了要保留的胎儿和脐带,可正式手术前,谭主任还是让超声科的医生到场做引导,有了这样精准的定位,主任一下便将射频针穿入目标胎儿腹部的脐血管。在原位消融了两次之后,彩超屏幕上目标胎儿的脐血流信号便消失了,胎儿的心脏也停止了搏动。

虽然谭主任在这时也极少做这样的手术,可几十年的临床一线干下来,其娴熟无比的临床技能让他在这样不常做的手术里也顺畅无比。手术前林晳月给袁莉说的那些可能存在的并发症都没有出现。

而我收到的这个名叫周渝的产妇是科里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

她也算高龄初产妇了,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上医院检查发现是严重的多囊卵巢综合征,吃过很多药做过很多治疗都没用,最后还是通过辅助生殖技术才怀上这个孩子。

周渝在县医院产检时就发现胎儿有严重的隔疝(胚胎发育过程中,横隔出现裂孔导致腹腔脏器疝入胸腔引起的一系列病理改变),而且是双侧的,胎儿腹腔里的脏器往左右两边胸腔都有疝入。

医生劝他们不要了。夫妻俩不甘心,跑到好几家医院都看了,说胎儿的胃和肠子都疝进左胸了,左肺和心脏都被压得厉害,肝脏也有一部分跑到右胸里了,右边肺也被压着的。

他们打听到这样的胎儿隔疝可以做宫内治疗,可医生又说左侧的隔疝还可以在宫内做手术修补膈肌让肺部继续生长发育,可肝也进去了没法补,而且预后非常差,劝她放弃吧。

她不甘心,之前迟迟怀不上孩子,夫妻俩已经走到离婚边缘了,现在好不容易怀上,现在孩子都快30周了,她当然不死心。

这次她又到中心医院产科门诊,一见到谭主任便哭个不停,说让他帮忙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留住孩子,她和老公在一起好多年了,她不能没有老公没有婚姻。

谭主任安抚了好久对方才慢慢平静下来,他看了下她在外院的各项产检,胎儿左右胸腔都被其他器官疝入,两边肺都有受压,但他测算了一下胎儿的肺头比有1:3,还不算太糟,而且胎儿已经做过羊水穿刺检查没有其他染色体异常,彩超也没看见其他的畸形。看到夫妻俩一脸殷切的期盼,谭主任说如果夫妻执意要这个孩子,而且也能承担孩子出生后可能存在的风险,那他愿意和家人一起努力。

现在孩子快37周了,已经出现了生长发育受限。周渝便经入院待产了,因为严重的隔疝不能耐受分娩刺激,这次分娩选择自然是剖宫产。这一次的医患沟通是谭主任直接来给这对夫妻做的,他决定此次直接开展产时胎儿手术。打开子宫取出孩子,在胎盘支持下由小儿外科的医生直接给新生儿做手术。

谭主任对家属解释,孩子的肺脏发育很差,肺功能很糟,出生后可能无法耐受手术,这种情况最好在有新生儿ECOM(体外人工膜肺)的保障下手术更为安全,但目前整个天城市都没有新生儿专用的ECOM。所以他打算剖腹产后不断脐带,充分发挥胎盘的功能让它在一定程度上替代人工肺。

这样的手术有几个好处,麻醉药会通过胎盘直接麻醉胎儿,省去了新生儿麻醉的程序。这样的外科手术势必会造成新生儿失血,孩子的血很少,血出多了手术并发症就来得更多,脐带在供氧的同时也可以保证孩子的有效循环血容量,而且这样的新生儿对环境的湿度和温度要求都很高,而这样的手术通过羊水循环和母体自身的温度也提供了足够的保障。

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手术,既往的剖腹产手术都是孩子取出,断开脐带取出胎盘然后关闭腹腔。可毕竟在科室呆了一些时日了,自然知道这样听起来堪称完美的方案其实操作起来其实难度很大,先不说儿外科方面了,单是产科方面就挑战不小。孩子术中肯定是要想办法抑制宫缩的,可这样母亲很容易出血,产后又要尽快促宫缩,就像踩跷跷板,稍有不慎母儿就可能双双出现问题。

因为参与手术的人很多,麻醉科给周渝安排了一间超大的手术室,我是她的管床医生自然也参与了这台手术。全麻起效后,几人配合熟练地打开了宫腔,刀口的位置离胎盘很远,宫腔暴露后,谭主任迅速让人接上羊水循环的装置,这一装置可将引出的羊水加温后再度回输,如此一来保证宫腔内的压力和温度都相对恒定,避免出现子宫收缩和胎盘提前剥离。

胎儿的胸腔已经暴露出来了,小儿外科主任主刀孩子胸部的手术,而我全程密切观察脐带的情况,生怕术中不慎压住脐带。

孩子的手术并不好做,两边都有脏器疝入,新生儿的器官又非常娇小,这样的手术势必要花费一些时间,几个人不紊地进行着手里的工作。超声科主任也上了台,时不时便探头探查胎盘的情况,好在胎盘没有剥离的迹象,孩子的手术可以继续进行。麻醉师也根据谭一鸣的要求泵入了阿托西班抑制宫缩,并密切地观察记录周渝的生命体征。

如此严丝合缝的配合,小儿外科也完成了孩子胸部的手术,产科这边则迅速将孩子从宫腔里囫囵拉出交给NICU的医生,我这才看清这是个女婴。

孩子接下去就交给新生儿科处理了。这边麻醉科的医生也立即停用阿托西班,产科这边也即刻在周渝的子宫上注射欣母沛促进宫缩并不断按摩子宫,几分钟后胎盘也顺利娩出。

这一步完成后谭一鸣便下了台,关腹的工作交给了台上年轻的助手。

林晳月收的那个减胎的孕妇,在手术后第二天便顺利出院。

朱萍也顺利分娩,可看到这个面部和四肢都有严重残疾的男婴,李承乾还是觉得说不出的难受。朱萍看到孩子后不住地哭,饶是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到这会儿还是觉得冲击太大。这孩子虽然多处畸形,可一来到这人间便也哭声嘹亮,只是那声音略显凄厉,好像已经遇见了日后注定艰难的命运。

孩子父亲小声地问李承乾,说这孩子大概能活多久。李承乾颇感诧异地瞅着对方,说孩子是躯体畸形,可心肺那些都挺好的,就正常活啊。这样肯定的说法却并没有让对方有任何的欣慰,朱萍丈夫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这天下午没收新患者,我早早便写完了病历,离下班还有点时间,我拿出从主任那里淘来的一本关于胎儿宫内治疗的书,重点看了胎儿隔疝的章节。

在李承乾的旁敲侧击下,他明白了为何朱萍夫妇要留下这孩子了。去年年初他们那里要拆迁,朱萍夫妇俩住的是父母的老房,面积很小,而且人丁稀薄,拆迁补偿很有限。他们当时咨询过胎儿有没有补偿,当地的回复是“正式下文的一年里出生的孩子都可以分到补偿”。夫妻俩本就打算生二胎,看到这样的政策更是动了心,产检时发现了孩子有这样严重的问题朱萍开始打退堂鼓,可丈夫说眼下C市的房子一天一个价,不多分点补偿款难道还要挤在这鸽子笼里放个屁都转不开身。

知道真相的李承乾气不打一处来,他一回到办公室便开始吐槽这对夫妻,说都说天底下无不是的父母,可这样的父母也是绝了,为了点利益带出这么个孩子来遭罪。他现在完全明白了朱萍丈夫那句意味深长的“这孩子能活多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到底是失算了,这孩子虽然残疾可却命硬!

我没有接话。

“天底下没有不爱孩子的父母”,这是这些年来外界不断给她灌输和强化的观点。过去我一直认为这是个真理,就像地球绕着太阳转那样不可反驳。尽管有些父母会用错方式,但无疑都是爱孩子的,比如自己的父母。

可是在产科工作之后,我逐渐有些动摇了。很多夫妻要孩子的理由并不是因为单纯的爱孩子,不少人生孩子不过是因为到了这岁数别人都生了,也有不少千辛万苦怀孕生子的不过是为了稳定婚姻和家庭,像朱萍这样为了利益生孩子的毕竟还是少见。

李承乾见我始终没有对自己的激愤有所回应,不免觉得有些无聊,便也住了嘴。

周渝产后一般情况不错,没有出现相关并发症,新生儿科那边也传来佳音,孩子一般情况尚可。

手术虽然成功了,可这不代表那个孩子就此治愈了。文献里记录罹患这种疾病的新生儿,即便手术成功了,也有将近一半的孩子会存在长期的肺部问题,在成长中可能会出现哮喘或者反反复复的呼吸道感染,甚至出现持续的肺动脉高压,还有很多孩会长期面临着食管疾病的困扰。这些问题在生产前主任已经和这对夫妻说明了。

周渝的孩子还有很漫长的一段路要走。

我们危重症孕产妇救治中心的日常的工作远不只是“接生”那么单一,保护母儿健康永远是我们的最主要职责,可有的时候,当孕妈妈有难言之隐或者不适合再继续妊娠,那么解决她们的苦恼也是我们的工作内容之一。

这一天上午,科里便收治了三名需要引产的孕妇。其中一个是发现胎儿畸形的,另一个是发现胎死腹中的,两个都是二胎妈妈,都是疤痕子宫,引产有风险,虽然都不是在这里建卡,但还是选择在他们医院引产。

黄莉在母亲的搀扶下坐到了我对面,她从包里翻出产检单递给我,在接触到这双手时,我心下一沉,这是年轻姑娘的手,却丝毫没有这个年龄的白皙光洁,再一细看更是心惊,黄莉的左手没有一根手指,整个左手像一个光秃秃的肉球,那只健全的右手也粗粝不堪,指尖布满老茧。

见医生的目光一直落在女儿的手上,黄母忙着解释:“天生的,左手左脚都这样。”

我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无礼,连忙收过神查看黄莉的产检资料。胎儿快28周了,一般情况不错,虽说是前置胎盘可能出现大出血,但在她们这样的医院不是非要引产不可。

工作这些年,我不是没见过因为一点家庭矛盾便意气用事,气冲冲跑来住院要求打胎的准妈妈。女人嘛,难免情绪化,再加上孕期受激素影响更容易一点就炸。这种情况下,产科门诊的医生自然不会给开住院证,这些孕妈妈便会直接到住院部来要求住院引产。更有甚者,拉着当班医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家人的不是,仿佛天下所有的不幸尽数让她们遇了去。

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可大多数时候,只要稍微细听,便会知道她们控诉的不过是再零碎不过的普通小事,完全没必要弄到“后悔怀了对方孩子”这般上纲上线。对这些一时气不过的孕妇,我大多采用打太极的方式先稳着,等家属找来了对着孕妇说尽好话,这些已经作够了的准妈妈大多也见好就收,更有甚至直接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就挽着老公回了家。

可这个叫黄莉的孕妇有些特殊,她的住院证是谭主任开上来的,看来对方的确是来引产的。

我还是语气轻松地试探性地询问对方:“和老公吵架了?”

在与黄莉沟通时,李承乾也在与对面与一对做试管婴儿的夫妻沟通,妻子35岁了,一直怀不上,做了好几次试管婴儿才成功,这次因发现胎儿生长受限来住院的。这个孕妇大概也从黄莉和我简短的交流中知道对方是来引产的,不停劝告她别想不通,怀个宝宝多不容易啊,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

黄莉从进医生办公室起,便始终低垂着眼帘,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她的鼻头微微发红,细看之下,面部的肌肉似也有微微挛缩。

好半天,对方才憋出几个字,声音低到置若罔闻。

“他跑了……”

年轻的孕妇微抬起头,我这才看清她的全貌。虽然还在孕期,面部无可避免的有些浮肿,可如果不是眼圈鼻子都这样发红,那张脸完全是可以用清丽来形容的。只不过,当黄莉抬起脸看向我时。我被对方眼睛里的绝望神色震住了。

产科在三楼,楼层不高,楼下绿化带有几株高大的景观树,风吹时,总有枝叶在窗前缓缓摇曳。午后的阳光穿梭进办公室,深绿色的树影在黄莉的脸上晃动。之后她没再说一句话,可瞳孔里迅速弥漫起的水雾却怎么也掩饰不了那份悲伤和绝望。

我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安慰,只是拉了拉对方的手,那只手不仅粗粝,而且触感冰凉,与八月的炽热格格不入。

我本想劝她再考虑一下 ,可对方这样的处境想必也是痛定思痛后的熟虑。她问对方是不是下定决心了,如果确定要引产,那就要尽快做。没几天就28周了,28周后便不能再随意引产这些无医学指针引产的胎儿了。

“确定了,我没结婚,连准生证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这样的情况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养大孩子……”黄莉哭了,可却没有发出任何哭声,只是任眼泪毫无章法地在脸上流淌,周围没有纸巾,她便用仅剩的右手用力地在脸上揩过。

“你说说我这女儿怎么就那么命苦,一生下来手脚就都有残疾,从小到大吃了多少苦,可我女儿也要强惯了,明明身体不方便,可只有几岁大的时候就能自己穿衣、吃饭,不让大人帮忙。就只一只好手,一只好脚,十几岁就进城了打工了,可城里哪有那么多能让她胜任的工作啊……”

黄母一说起女儿的过往就心疼得直抹眼泪:“我女儿从小就懂事,生怕给大人添麻烦,到了城里也是什么苦活、累活都愿意做,这些年全靠着自己一个人打拼过活,可她都快28了,我们那别的姑娘都出嫁了……”

黄母越说越悲是悲愤:“我女儿打工的那个地方,他们都觉得我女儿是个实诚人,就想着帮她介绍个对象,可我女儿身体上有些毛病,他们介绍的不是瞎子就是聋子,连傻子也介绍过。可我女儿生活也能自理啊,干嘛要找这样的。后来他们还真给介绍了一个小伙子,人没啥毛病,看着也老实。两个人相处了一阵,女儿一和我打电话三句话都离不开那个小李,过年的时候还真把人带回来了。在我们那里,都带回娘家了,这事也基本定下来了,而且我女儿还怀孕了。

“我们叫两人赶紧把婚事办了,可他老是支支吾吾地,一会说户口在外地,一会儿说没那么多钱,我们当时也没多想,就觉着女儿总算是有个伴了,可哪知道,我女儿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可他还是绝口不提结婚的事情,两个人都在一起住了这么久了,他对我女儿也不错,他总说户口那边出了点问题,但肯定在孩子出生前把这件事解决了。

“可啷个晓得这龟儿子把我们电话、微信都拉黑了,一开始我们以为他欠钱跑路了,甚至都想到帮他还了,毕竟是一家人。可后来我们才从别个那里晓得,他一开始就没想过和我女儿过日子,就是想‘耍一哈’,他还说我女儿出生时手脚就没长齐全,肯定是基因不好,现在怀着的这个指不准还有什么问题,本来就打算让她打掉的,可产检时医生说是前置胎盘,打胎容易大出血,搞不好要出人命,这龟儿子就直接跑了!”

这边一直旁听着的李承乾也唏嘘不已,叹道:“渣男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

抽屉里的纸巾都用完了,我在林晳月的抽屉里找到一盒湿巾递给这对悲愤交加的母女。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个被骗了身体骗了感情,还要独自承担苦果的姑娘。

可我还是能感觉得出,身为当事人的黄莉要比母亲更为坚韧,出生起便要同残酷命运抗争的她有着远比常人更坚毅的人生底色。

既然黄莉本人引产的态度坚决,且其母已经提到这次引产要面临的风险了,眼下便需要将治疗方案告诉她们。

鉴于黄莉此次怀孕是完全性前置胎盘,引产过程中极易发生大出血危及孕妇生命安全,这次的引产有两个方案可以选择。

第一便是直接做剖腹取胎,手术时在胎盘打洞娩出胎儿,但这次住院的目的主要是放弃这个胎儿,这样再让母亲挨一刀,人为地造成疤痕子宫,对母体的损害很大,有些“划不来”。

第二种就是口服米非司酮,再联合利凡诺尔羊膜腔穿刺引产,但这样的完全性前置胎盘,胎盘完全覆盖在宫颈口上,把胎儿娩出的门给封堵上了,这样强行引产很容易发生难以控制的大出血。届时会和介入科、输血科、重症医学科等多学科合作,尽全力把风险降到最低。但如果需要介入治疗的话,费用也会明显升高。

其实我有些担心,母女俩会因为担心费用的问题选择了对母体创伤大的前者,但黄母抢着在女儿表态之前选择了后者。

在术前检查完善后的第一天,我给黄莉开了6片米非司酮,在次日又给她做了利凡诺尔的宫腔内注射。

完成这些步骤后的一天,黄莉的宫缩开始发动,之前已经用米索前列醇软化过宫颈,眼下宫颈口已经有开放,可胎儿没娩出,却有鲜血不断流出,而且有越出越多的架势。

还好是白天的工作日,且血源充沛,一会儿工夫,两个单位的红细胞悬液已经被调来,我也联系好了介入手术室,准备给她做双侧子宫动脉栓塞。妊娠期间的子宫血供非常丰富,眼下宫颈口开放,像水龙头被打开了,血液哗哗直流,眼下用这些可吸收的凝胶海绵栓塞掉子宫的主要供血血管,关掉这个正在放血的水龙头。

产科和介入科一直合作密切,而我和秦松明的私交甚笃,对方更是早就安排好手术室,落实好所有的细则,只待黄莉一来,便可直接做介入。

在黄莉被搬上手术床后,我最后检查了一次她的下身。出血还是很多,但胎头和部分胎盘已经卡在宫颈口了,好在这次到介入室时她备了产包,拿出产钳直接钳夹胎儿。胎儿已经死了,自然不会像日常上产钳时顾忌颇多,用力一拉胎儿便掉了出来,是个四肢健全的男婴。

胎盘就在宫颈口,黄莉是初次妊娠,不存在胎盘种植的情况,稍一钳夹,胎盘便完整地剥离了,她又在宫颈口注射了欣母沛后,黄莉下身的出血迅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

秦松明和介入科另一名主治大夫早已到位,可眼下看来,好像暂时不需要他们上场了。

秦松明面对着明显也有些不悦的上级大夫,解释说产科就是这么瞬息万变,夏医生也不能料事如神,对方自然也没太把这次的“意外”当回事,今天的手术很多,他还得去忙下一台。

负责巡回的护士一开门便大叫起来,介入手术室的空间不大,地上布满了染血的一次性床单,手术床的正下方还放着死婴和胎盘,让本就狭小的手术室被搞得像凶案现场。介入室历来都是做微创的,几乎全程无血,哪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

黄莉母女俩在事前已经签署了文书,死胎和胎盘都交医院处理。没想到这些被弄在了介入室里,自然需要她来收拾这些血腥恐怖的娩出物。

负责记录的护士也在吐槽,这产科自己都直接搞定了,有必再拉她们拉到介入室来折腾一圈搞那么鸡飞狗跳吗,还害得她写了那么大一串记录,这产科大夫就不能严把一下介入指征吗?

我也有些尴尬,之前黄莉的宫口开了可内容物出不来,只是一个劲出血,她体重很轻,怀了孕也就四十公斤出头,就那点血容量哪经得起这样出,这种情况只能紧急做介入,她也没想到都搬上手术台了再一查发现还有转机。

我也帮着巡回护士一起收拾,可不知对方到底是无意还是因为发泄,我一回头便发现对方将装医疗废物的垃圾桶撞倒,我将其扶起,对方又将裹好的医疗废物用力甩进桶里。

我蹙眉:丢个垃圾而已,用得着这么用力吗,这不明摆着甩脸给自己看吗?

女人对同性的包容度历来都要差些,我也从来不是软柿子,正欲发作,秦松明拦下我,戴好手套,帮我一块整理,收拾得差不多了,才笑着问那个年轻的巡回:“男朋友来大姨夫了啊,敢惹我们小曼不开心。要不要我和他吃个饭,给他做做思想工作。”

女人在异性面前远比在同性面前更为留意自己的言行,尤其是在颜值出众的异性面前。那个叫小曼的护士果然没再继续敲敲打打,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和秦松明一起将黄莉搬上了转运平车,推回了病房。末了才给秦松明发了条微信,算是道谢。

黄莉的情况还算不错,在胎儿胎盘娩出后,下身只有少许的出血。虽然这天在介入室里和护士闹得有点不开心,但想着省下了这一万多的介入手术费,这个际遇坎坷的孕妇也算是转危为安,心里多少都还是觉着欣慰。

在产科观察了两天之后,黄莉没出现什么异常的临床表现,我便给她办理了出院手续。目送着黄母搀扶着身体残疾的女儿一步步离开办公室,我心里也跟着涌出一阵酸楚。

两情相悦后自然地水到渠成,可因为造物主赋予女性的身体构造,使得她们成为了孕育生命的主体。而在目前仍然还是“谈性色变”的教育主流下,不少女孩并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

我又整理出了一篇完整的如何规避不安全性行为以及如何采取避孕措施的科普文。虽然里面的一些敏感词汇可能会导致限流,可仍然有很多读者收藏。

线上忙工作,线下做科普,刚到产科的那两年里,我的生活虽然忙碌,但也格外充实。

—END—

作者 | 第七夜

资深临床医生

编辑 | 梁湘

运营 | 阿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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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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