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默，我想吃鱼了。”
2023年，《狂飙》中张颂文这句话的恐怖程度，堪比《隐秘的角落》秦昊那句“一起去爬山吧”。
一句话定生死，是高启强（张颂文饰）拼死奋斗多年获得的权力筹码。
他在京海市只手遮天，纵容手下打群架、开赌场、组织卖淫，以暴力手段干扰司法审判、将商界搅得乌烟瘴气，同时腐蚀拉拢政治官员充当保护伞。
高启强是阻碍京海市政治经济和社会文明发展的一枚脓疮，理所当然地成为省纪检委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对象。
可是，曾经的高启强不是这样的。
年轻时，高启强是旧厂街菜市场勤劳朴实的卖鱼小贩，为供弟弟妹妹上学读书，他一直默默忍受市场管理员加小混混唐小龙唐小虎兄弟的盘剥欺负。
当刑警安欣对他表示同情，并暗暗为之撑腰时，他是真心感激的，无以为报的愧疚感写在脸上也藏在心里。
那么是什么让勤劳朴实的卖鱼小贩一步步黑化的呢？
社会资源权利分配不公肯定是最直接的原因。
表面管理实则盘剥的市场管理员，明知他有冤屈却不愿为他伸张正义的民警，欺软怕硬前倨后恭的左邻右舍都是逼他走向不归路的推手。
当生活寸步难行的时候，他只能铤而走险。
其次便是他的弟弟高启盛。
高启盛的贪欲是将哥哥推向深渊的导火索和加速器。
高启盛本是大学高材生，可以去更大的城市大展身手。
可他自恃聪明，为洗刷多年来在家乡遭受的屈辱，一心想回到家乡与哥哥并肩掘开一番天地。
他看重的商机是售卖小灵通，可惜开店缺钱。高启强本就是个弟弟控，他怎么会袖手旁观？
无奈之下，他选择为唐小龙兄弟合作，挣下第一笔黑钱，从此走向以打杀为生的不归路。
可不管是黑暗的社会环境，还是利欲熏心的弟弟，都只是外部推手。
真正迈开那一步的，是高启强自己的选择。
高启强是什么时候开始黑化的？是从他决定与唐小龙兄弟合作，为弟弟筹2万元钱吗？
那只是个契机。
决定只是一个人深思熟虑的结果，而他秉持的信念和选择的动机才是重要的，这一点却往往被人忽略。
高启强在与唐小龙兄弟合作之前曾备受欺侮。唐小龙兄弟常常向他收保护费，因为看不上高启强送的电视机还让手下的兄弟对他大打出手，几人一度进入公安局。
在公安局里，因为没人脉没关系，高启强又遭受了不公平的处理。民警安欣报以同情，但无可奈何，只能在他放出后常去菜场看他，顺便帮他撑腰，还让他多看书。
毫不意外，安欣的撑腰，让唐小龙兄弟和菜场的左邻右舍产生了疑惑。他们倨傲的态度有所改变，开始对高启强笑脸相迎。
尝到甜头的高启强无师自通学地会了狐假虎威，故意当着街坊的面和安欣套近乎，让大家误以为他们真的是朋友。
当街坊有事相求时，他更是仗着安欣的势圆满解决，令人们对他刮目相看。
也就是说，从那个时候起，高启强就已经开始利用权力解决身边的事情。
弟弟高启盛要开小灵通店却缺钱，高启强便与唐小龙兄弟合作当打手赚钱。
高启强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朝亲戚朋友、街坊邻居，甚至是同情他的民警安欣借钱。
穷人借钱是比较困难，可能不但借不到钱，还会遭受一番羞辱。
大概正是基于这样的考虑，高启强直接同意了唐小龙兄弟的提议，帮沙场老板打人出气获得报酬。
做这个决定的时候，高启强并没考虑是否违法，只是考虑原始的等价交换——替人打架出气，值两万元钱。
或者他认为，他的违法成本低于亲朋的羞辱，所以选择铤而走险。
但不管是因为什么，他藏在心底的恶被激发了出来。
可是不是如果没有弟弟缺钱这回事，他心底的恶就不会激发出来了呢？
显然不是。
奥地利精神病学家阿德勒认为，犯罪分子一般和好强的正常人一样想要表现优越、解决问题和克服困难，但他们的处理方式与正常人不同，他们完全不去理会社会准则、道德和法律的约束，完全不关心他人的权利。
这种认知偏差决定了高启强必然会走向犯罪的道路，就算这一次他不这样选择，未来遇到某些情况他依然会选择铤而走险。
接下来，高启强坐唐小龙兄弟的车去打人时，那人竟自己意外电死，高启强吓得跌跌撞撞跑了好远。
如果这时候他立刻选择报警，根据“疑罪从无”的法律，原则上他应该能洗清嫌疑，但这样以来他就拿不到钱。
而且，根据他之前所了解的警察的办案作风，他可能更担心警察不信，多方僵持下会把他推出去当替罪羊。
所以，他的反应是，在确定那人死亡后，赶紧破坏现场，抹掉自己的指纹。
打人变成杀人，是唐小龙兄弟没想到的。外强中干的他们被吓住了，在发现三人不得不站一条船时，索性自称小弟，拜高启强为大哥。
这时的高启强虽然有惊慌，但一点儿也没有失措。他头脑清晰地帮两兄弟分析利弊，领袖风范在那一刻展露无疑。
就这样，高启强第一次完成了身份的蜕变。
此后，他广施人情，豢养打手，看起来面慈心软，却是菜市场实打实的霸王。
但事情并没就此结束。
死者是风月场会所白金瀚的老板徐江的独生子。徐江是涉黑势力头目，他坚决不相信独生子死于意外，所以一心想报仇。
为了报仇，他选择避开法律，以暴制暴、以牙还牙，甚至杀死了沙厂老板。
当线索查到唐小龙兄弟时，自知无法躲避的高启强渐渐从幕后走向了台前。
为了消除徐江的疑虑和仇恨，他和唐小龙兄弟同徐江周旋，甚至帮他袭警绑架沙厂老板的妻子。
虽然没有绑架成功，但袭警偷枪却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而且，他们袭击的警察是帮过他很多次的安欣。
后来，唐小龙因袭警被抓，为保高启强，他们找了个曾经帮过的人做替罪羊。
这期间，高启强一度想过自首，但是当被告知最少判刑十年时，他退缩了。
他拒绝自首的理由是亲情，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他不忍心离弟弟妹妹而去。
可是呢，差点被他害死的人就不需要亲情？替他坐牢的人不需要亲情？帮过他很多次的警察不需要亲情？
高启强有犹豫，但良心最终没有敌过利益。
担心徐江被抓后供出他，高启强豢养刚出狱的狠人老默，并故意让他知晓是徐江杀了他老婆。
徐江死后，高启强转身跪倒在黑帮幕后大佬泰叔脚下认其作父，完全不顾泰叔一度设计害他，甚至想让他和徐江火拼的事实。
泰叔心花怒放，赞赏他有胆识，甚至把白金瀚买下送给了他。
这样，高启强完成了他的第二次身份蜕变。他从菜场摊贩霸主变成正规的黑道大哥。
加入黑帮后，打群架、抢地盘、开赌场、组织卖淫，以暴力手段干扰司法审判等等都成了家常便饭。
一句“老默，我想吃鱼了”，就有人为他出生入死。
他情商颇高，出手阔绰，对待下属表现得十分宽容，因此威信很高。
凭着强大的野心和钢铁手腕，高启强陆续将对手挤兑出局，甚至压制干爹泰叔，打造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强盛集团。
这一次，他完成了第三次身份蜕变，从黑道大哥变成黑帮大佬，开始在京海市只手遮天。
可是，哪怕他打扮得越来越帅气，行为举止越来越优雅，出入的地方越来越高档，都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恐慌。
他知道他做的事情见不得光，知道自己走的路是死路，所以始终不允许弟弟妹妹甚至是继子参与集团事务。
他想独揽这份罪孽，换家人一份清白。
也有人因此感叹他重情重义。
可是，没有一种情义是要牺牲别人的利益甚至是生命的呀！
当安欣逼近真相时，他和唐小龙毫不犹豫开车相撞；
为抢占商业地迫使工地停工，他让老默进建筑工地害死无辜的李顺；
在弟弟贩毒要被查时，他让属下杀死数人只为剪掉线索；
在李有田被逼自首时，他让老默杀人灭口；
当听说李宏伟醒来了可能会供出他弟弟时，他拿老默女儿做人质，逼迫老默杀人灭口，甚至不惜干掉恩人安欣；
……
一路走来，高启强一直在做选择，只是每一次他都选择了牺牲别人成全自己。
他对某些人有情有义，只是因为那些人暂时没危及他的利益。
偶尔的善举，不过是他对抗良心谴责的方式而已。
在高启强的黑帮帝国里，他已经尝到绝对权力的的甜头。
当周围的所有人都认同权力游戏规则臣服于他时，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和掌控感。
所以，他停不下来。
一旦拥有，就不愿失去。没有人能敌过绝对权力的诱惑，超强的意志力也不行。
《笑傲江湖》中左冷禅、岳不群、任我行之流夺霸五岳，其实所争的就是那份绝对权力。
令狐冲之所以不为名利所动，也不过是旁观了太多为争霸引起的血雨腥风，想置身事外保持一颗自由之心而已。
而自幼就要承担父亲职责的高启强，根本没机会懂什么是自由之心。
他只想有尊严地活下去，哪怕是践踏别人的尊严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认知偏差，也注定他会滑向深渊。
END
